主讲嘉宾:赵铁成
主持人:张江高科技园区大数据产业联盟副秘书长 陈新河
承 办:张江高科技园区大数据产业联盟、工业大数据专业委员会、工业4.0研究院
嘉宾介绍:
赵铁成:获得热能动力工程博士毕业后先后在上海发电设备成套设计研究院、百资科技、SONIC SOLUTIONS和可鲁软件工作多年,为国内较早进行开源软件商业化的尝试者。早期主要工作为基于LINUX等开源软件的工业应用和消费类电子产品开发,负责技术架构和研发团队管理;加入上海可鲁后,任负责工业物联网业务前期研究与市场拓展工作,主要工作为数据服务产品设计、商业模式企划以及示范项目获取,并主要集中于能源领域,包括油气管道和城市燃气设备管理、企业能源管理、区域能源管理与交易平台等。目前以第三方数据服务的模式拓展了多个能源管理和设备管理项目。
以下为分享实景全文:
无论是美国的工业互联网还是德国的工业4.0,以及最近的我国的产业发展,大家实际上都在试图将互联网基因引入传统工业领域。至于在我国当前的现状下如何发展中国特色的工业互联网化,应该说目前社会是缺乏共识的,有热烈拥抱这一产业思潮甚至已经有意无意地开始实践的,也有认为工业互联网化就是很虚幻的概念,或者认为那是发达国家的玩法,和当下的我们没什么必然的关系。本人认为本次分享希望讨论的“补课论”大体可以归为最后一类观点,即承认西方国家工业互联网化的必然性,但是认为以中国的现状而言,中国或者中国的部分地区,还需要着力发展工业的电气化和自动化,暂时和互联网关系不大。
经济委员会副主任李毅中在去年10月25日的首届JIC投资论坛表态说,“德国近年来提出了工业4.0的战略。中国在精心谋划工业4.0的时候还必须着力打造工业3.0,甚至不得不去补2.0的欠账,包括资源、环境、质量等,这是中国的国情。所以在发展高端制造业的同时,必须要加快中低端制造业优化升级,加快淘汰落后产能。”随后在各种关于工业4.0的讨论中,是否需要补课就成为一个难免的话题。加之舆论中对德国制造的造神运动,也造成了一些人认为工业4.0对中国而言有些高不可攀的理解。
要说补课,的确有一定的依据。德国出台工业4.0的战略来自商业企业和智库的联合呼吁,在其白皮书中明确表示了两点因由:第一是人口老龄化导致的劳动力缺乏趋势,第二是在德国很多中小企业在细分行业中是专业领先的 “隐形冠军”。也就是说,德国虽然面临人口老龄化带来的有效劳动力缺乏的问题,但是保有的劳动力却普遍具有高度领先的专业性,也就是“少而精”。在这样的背景下,提高总体产值的手段就自然而然地落在如何借助新型技术和理念来高效利用资源的角度上。工业4.0提出的利用物理信息系统连接人与机器,就是期望利用更广泛的网络(Internet of Things and Services,物联网与务联网)优化社会资源配置。同时,白皮书中还几次提到所谓“双4.0战略”:一方面在德国国内以工业4.0模式改造产业,一方面对外输出工业4.0支撑技术和解决方案获得收益,不仅利用互联网基因改造其国内产业,还要攫取模式输出的红利,创造新的相关产业。
反观中国,劳动力供给尚充足,中小企业普遍为低水平重复。由于地区工业发展不平衡,机器人等工业3.0时代的技术都发育不良,造成整体而言实现工业4.0的支撑技术明显不足。那么,处于肥沃其土壤的目的,舆论倒向政府必须引导社会向支撑技术的研发投资的方向,民间资本也特别关注机器人、无人机等领域。真正关心工业互联网化的应用模式和市场的并不多。不管是否口头宣称要补课,这实际行动上已经分明是在补课了。
但是且慢,我们也许可以从另外的角度来思考一下。
首先,中国的劳动力老龄化已经是进行时,而且目前相对较低的产业技术水平,导致按万人均数而言,优秀专家实际上比德国还要稀缺,外加更少的人均自然资源,要支撑将近14亿人口生活水平提高,应该是比德国更严峻的形势。
其次,每一种发展范式的原创形成需要很长的时间来积累足够的社会和科技基础,而思维框架的学习和应用并不需要走同样的路程。
打一个简单的比方,人类存在的几万年后在终于由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但是以学习这个定律并开始应用其解决问题也只需要一个高中生半天的时间。实际上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促成一个方法论的原创性发明很难,甚至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是学习并应用其解决问题并不困难——否则又怎么叫方法论呢?所以,工业4.0的诞生也许一定是德国那种独特的产业历史和先进的发展现状,但是也许这一套方法论是普适的,并不排除中国全境或者其他欠发达国家呢?
再次,部分支撑技术来自工业3.0时代的继承和演化,国际市场上并不稀缺(甚至某些国内也谈不上稀缺)。中国缺少这样的技术产品的自我生产,但是难道中国不是已经身处国际贸易的大环境之内了么?也许我们难以实现德国对其自身规划的那种输出工业4.0技术的程度,但是至少利用输入的技术改造自身的产业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关于支撑技术,实际上国内一直有勇士们活跃在类似实时操作系统、实时数据库之类的领域,这些勇士们目前的生存现状堪忧,其实也蛮值得思考的。
技术的进步是市场带动还是研发投资驱动,这个问题恐怕见仁见智。就机器人技术的一些核心部件我国长期依赖从日本今后,这里面固然有其研发难度和国内工艺水平的原因,但是国内制造业依赖人工操作,整体机器人应用市场的缺失的现状,恐怕也是无法刺激社会资源投向机器人研发的原因之一。对于新的工业互联网化技术,如果缺少本地应用就贸然投入相关技术研发,也容易造成研发结果停留在纸面的现象。何况,工业互联网相关产业只是一个国家产业门类的一个小部分,应用相关技术改造整个产业门类的重要性和效益显然大于这个小领域自身的产值,更不能因为要扶持该领域的发展阻止国际相关技术的输入。
又次,对技术依赖性对于不同的行业是有很大的差别的。也许技术依赖性较少的领域,可以按照工业互联网化的资源集成模式先行先试。毕竟,所谓工业互联网的精髓在于更加广泛的互联和协作,本质在于社会资源的高效组织而不是支撑技术本身。何况,如果不能对接发达国家的生产协作体系,又怎么维持我国的出口贸易水平呢?如果发达国家的思潮逐步兑现,在世界经济一体化的今天,恐怕不管中国高兴不高兴,都必须给出面向这一趋势的接口。
再补充一点关于技术研发投入的讨论。我们每次面临新的产业变革的时候,都会特别强调产业核心技术、关键技术的投资。但是反观历史,造成我国产业落后的真是这个原因么?比如我们缺乏好的国产操作系统和应用软件,是因为中国没有Intel么?是因为我们缺乏用户群体么?都不是。其实我们没有足够的自信展望未来,也没有基于这种自信建立起恰当的产业发展机制。一些在产业技术架构中处于底层的核心和关键技术实际上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可怕。或许是冷战思维的惯性,我们太过强调产业结构的完整性。这种对完整性的强调和精神依赖,实际上阻止了我们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成为下一个领域的巨人,因为我把注意力都放在如何成为同样的另一个巨人,即与其他经济体的关系不是优先考虑协作和贸易,而是一比一的竞争和复制,结果就是我们不断在进行TD式创新。
补课论还有两项潜在的危害,就是“技术折旧”和“先污染后治理”。
发展范式作为思想工具,是没道理已经存在了却不考虑使用的。而对于相关的技术,企业家们是否考虑采用,无非是要计算个可预见的未来的投入产出比,划算不划算,当然自己知道,不要人教。但是问题就出在这个可预见的未来的投入产出比上。
我们知道,如果我们购买一项设备,除了其具有财务折旧的问题,还有就是隐性的技术折旧。记得在读书的时候听教授们讲过一个案例:上世纪90年代初某单位领导准备去美国买小型机和苹果公司的产品,数名老专家联名反对,理由很简单,PC的时代已经来临,这些产品买回来能否获得足够的软件更新还是问题。至于苹果计算机,那时候的苹果可不是今天的苹果,岌岌可危,天晓得能否支持售后服务。故事的结局是,负责采购的领导不顾专家们追到机场的劝说买了这些回来,用了一年不到基本就没人理睬了——而这些资产在财务上要五年折旧,最后就占着茅坑不拉屎地一直在一个没人出入的机房待了剩下的四年。
快速的技术更新和突发的行业技术跃进很可能会使得尚在服役期的设备因为无法适应当前的市场和生产需要而不得不提前淘汰,这个就是技术折旧。而补课论的问题就在于,如果一个企业家把这个概念预置在其脑海里,很可能会认为“我的企业或地区是相对落后的,没必要凑那个热闹”从而在考虑技术更新时完全不考虑最新的生产组织模式和对应的设备。如果这样,就有相当大的概率出现加速技术折旧而导致损失。
控制系统已经可以成为工业的基础设施,也是未来工业4.0时代重要的数据来源,为了减少技术折旧的还有一条路径就是预留足够的数据接口。这一点如果按照工业3.0的思路,把控制系统和信息系统割裂开设计,就人容易忽视对数据接口的预留,也就妨碍了未来的增量式升级。MES在我国推行不广,其实和这个也有关系。我们可鲁软件在做企业能源管理系统业务的时候,也遇到过企业虽然按照国家要求配备了二、三级计量,但是表计没有数采接口甚至还是机械表,这就意味着为了上一个能源管理软件要彻底更换表计。且不说表计的成本,但要停工更换就是个问题。其实如果早前配备带有数采接口的表计,升级系统的成本要低廉很多。另外还遇到一个例子,就是一些刚竣工不久的园区却没有任何为了配合进一步信息化的网络设施,要上马数据采集连铺设光纤的土方量就是问题。可以说明,也许近期不上马更先进的信息化系统,但一定要有前瞻思维,做好预埋。
为什么说补课论还有可能引发先污染后治理?不同时代的技术在能源利用效率和污染物排放上其实也有差别,如果认为本地总体产业不发达直接采购西方淘汰技术,在设备产生的能源消耗和污染物排放层面也必然集成了西方国家那个时代的水平。这种情况其实在我国每次产业升级都发生过,比如改革初期的80年代,引进技术有多少是过时淘汰产能?在发电厂除尘等领域,我国其实并不比西方国家落后,但是政府对相关设备建成不投运的容忍,其背后也是这逻辑:认为我国当下犯不着进入新的产业发展范式,管那么多环境问题干嘛。
毋庸置疑,先进的理念和技术的应用和持有往往能更容易孕育更先进的理念和技术。但是先进的理念和技术的应用,不一定非要前一代作为落地基础,因为新旧技术要处理的问题往往是一致的,面对同样的问题,有了新的工具往往没必要先用旧的。比较极端的例子是农业的产业化:就是这块地,怎么能丰产、产好,只要有了更先进、更经济的方法,的真的没理由考虑其他的思路。为什么要向贫困地区的孩子普及教育,而不是教他们一点编筐编篓的手艺活就好?
不过说补课论真的一点没积极的意义,也倒真不是。因为当下多数人对类似理念的理解,首先并不是发展范式和方法论,而是偏执在相关技术的应用上。那么不顾当前自身的条件而过度采购相关技术,甚至是总体来说还不甚成熟的技术,就是很危险的事情了。更不要说,落后地区当政者万一脑子一热,在本地区花着老百姓的血汗钱,去过度支持个什么工业 4.0产业园,那个风险是当地的经济未必能承担得了的。
总结一下,工业互联网化是解决新的压力下的老问题的新范式,没有理由不采用其作为新时代的思想工具。建议舆论导向为以鼓励应用为主,政策导向以刺激相关应用和商业模式的发展,不应刻意构建技术贸易壁垒阻碍其国内的推广应用。
陈新河:联盟副秘书长;《软件定义世界,数据驱动未来》再次感谢铁成的精彩分享!